懂的农家女,到现在沉稳不惊的殿前大宫女,三年的相伴不及这一刻的恨意热切。
沈砚可真不是个东西!
朱红色小轿立在眼前,林满满双手叠在小腹,如殿前一般的端庄得体,就算落得如今的下场,她也要优雅离开,绝对不给沈砚看她笑话的机会。
她这一生,也算波澜壮阔,不过有始无终罢了。
她在踏上轿子时,还是忍不住回头看去。
宫城团回凛严光,白天碎碎堕琼芳。
这宫殿葳蕤又如何,始终不是她的归途。
她从大堰村来,那里是她的来路。
她记得她来的地方,那年冬天的雪干干净净,村尾有一座新坟一丝杂草也无,一簇细烟袅袅腾空后又散开。
她咬着牙,按照规矩,转身朝着皇宫的方向重重的磕了一个头。
像她离开家时最后一次祭拜那样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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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宁十二年冬,大雪,关隘七城失守,敌军下令屠城,传至上京,大怒,次日御驾亲征,仅月余,大败夷齐。
建宁十二年冬,小年夜,帝还都,为人所伏,中守悉督主府,督主孤身救之,卒无险还京。
建宁十二年冬,小年夜,林满满亡于督主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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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坟无声无言的静立着,坟头没有一丝杂草,远处有炊烟袅袅升起。
柳枝经雨重,松色带烟深。
“咚”
林满满重重的磕了下去。
疼痛瞬间让她清醒,青灰色的石板印入眼前,让人一阵恍惚。有青草的清香被吹来,混合着不知道谁家的饭香,远处有鸟啼,有鸡鸣狗吠。
‘吧嗒“一滴泪洇湿了石板,随后更多的水滴争先恐后的落下,林满满终于没忍住哽咽出声。
在那一场梦里,在那巍峨的宫殿前的那一跪拜仿若都已经是很遥远的事,可是只有她知道,闭眼前的疼痛有多剧烈。
那样剧烈的毒让她控制不住的浑身抽搐,喉咙痛到发不出声音,涕泗横流,手指甲根根齐断,最后印如眼帘的是地板上被她抓出来的道道痕迹和着血。
十九岁的林满满死在层层守卫看守的小院,无人在意。
而十六岁的林满满只是一个刚刚丧母的孤女。
坟前的重重一磕,她听见了回音,来自上一世,来自遥远的上京城,来自她心底的不甘,怨恨与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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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冬天和记忆里一样漫长,浮生若梦,恍若隔世。
她母亲临终前让她去京城投靠姨母,满满算着这一世她改变了前往京城的时间,应该是可以见到姨母的。
她又想起故人。
在她孤身踏过雪地之前,许熠应该是同她道过别的,在许府分崩离析之前。
“满满,如果我是普通官宦人家的子弟,那我应该是已经迎娶你为妻了。时至今日,我很抱歉,只能陪你到这里了。”
后来陪在她身边的人成了沈砚。
满满在每回午夜梦回之时,总是会想起故人故事。
她想到上一世在沈砚案头看到的一句话。
“须信百年俱是梦,天地阔,且徜徉。”
沈砚当时怎么说的来着?
“临摹百遍,明日给我。”
沈砚可真不是个东西。
那年京城打马而过,她就不该在人群中多看了他一眼,以至于后来关于许熠的记忆总是有沈砚的身影。
晦气。
离开大堰村的那一日,天刚熹微,晨雾四起,她于一片寂静中朝着东走去。
恰巧有一商队要去京城,满满使了点银钱乔装打扮一番让他们稍了她一程。
距离京城还有二里地的地方把她放下,到了这里,已经算得上是有人烟,不远处就是一座庄子,想来是哪家达官贵人的。
那座庄子上有一辆马车缓缓的驶出,看样子也是往城里去的,满满看了一眼,继续走自己的路,手里捏了一根树枝,一摇一晃的进城去了。
上京仍然是记忆中的样子,途径车马骈阗,有人涂歌邑诵,任他繁华遮眼。
满满默默地数过街道,那种恍惚感又袭上心头,眼前一片朦胧,在这种忽生忽死的拉扯间随意找了家客栈住下。
深夜她站在狭小破败的窗户边,几乎是一夜未睡。
这上京城啊,她又来了。
满满决定在客栈多住几日,否则等到入了姨母家就不能再随意的进出了。
这日,满满来到一家酒楼茶肆,寻了个不起眼的位置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