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千晟之城」
帝都皇宫,我曾无数次想象它的样子——是不是繁华绮丽远胜夙雷宫十倍?无数个不眠之夜,我都梦见自己置身那个遥远而又冷酷的地方。
我站在一条似乎永远也走不尽的黑色长廊的中央,眼前的黑暗中仿佛匍匐着一头张着血盆大口的巨兽,它伸出一条地毯似的巨舌,舔了舔如剑阵般犀利密集的牙齿,刹那将眼前那个渺小的人撕咬得血肉模糊……
从梦中挣扎着醒来,记忆也会变得如同血肉般模糊。
我知道,那些富贵骄奢那些笙箫歌舞的背后都有着同样壮烈的牺牲。
“轩儿廷儿,王听信谗言说你们父王觊觎皇位已久,勃然大怒。”
母亲八年前音犹在耳边,如今我听到的则是更多的真相。
“那日中午,有个全身戎装的人快马加鞭赶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对你父王说,‘韩城主,陛下召见。’你父王秉性忠良,他丝毫没有怀疑就随着那人进了帝都面圣。然而他一入宫门便被困在印血堂。擎尘下令羽林卫百人围守堂外,倘若有人失手让你父王逃了,下场即诛九族。羽林卫岂敢抗旨,整个印血堂瞬时成了戒备森严的囹圄。”
“娘,那后来呢?”
“后来,擎尘密令神射手敖戈亲自带兵射杀你父王。然而你父王岂是等闲之辈,他拥有绝世神功‘刚玄劲’。几个平庸的弓箭手根本无法近他的身。因此擎尘又下令改用火攻。擎尘的宠姬黛宓莎是时燎谷火族祭司的女儿,自然很精通御火之术。你父王纵有金刚之躯,但也难抵几个时辰的烈火煎熬。”
……
我仿佛看到就在父王坚持不住的那一刻,神射手率领一大群弓箭手冲上前拔弓张弩,刹那间,数不清的毒箭好似无数条吐信的毒蛇接连不断地冲向父王的胸膛、颈项,最后遍及全身……
一阵阵沉闷的声音过后,毒箭被父王深厚的内力次第震出。
鲜血如烈日喷薄,亦如黏稠的岩浆汩汩流动。
当娘和舅舅找到印血堂的时候,父王已经独木难支。他们使出了青冥城的独门暗器‘暴风铳’……
堂内顿时浓烟熏眼,火光冲天。
父王被救回了夙雷宫。
夕末神医为他一遍又一遍清洗伤口、止血消炎。
母亲和舅舅轮番为他输送真气……他或躺下,或坐起,但一直昏迷不醒。
神医眉头紧皱,时而伸手为他探探脉象;时而捋着自己的羊须,喟然摇首。
我还记得神医难过地说,倘若父王在次日第一缕阳光临照之前依然昏迷不醒,很可能从此离开我们。
那天傍晚,天空中暮霞似锦。一群金色的乌鸦成片掠过,金翅遮住了日影。
父王突然醒了过来,一开口就声声“潋儿、潋儿”唤着母亲的名字。之后母亲又把哥哥和我叫到了他的卧榻边。我们那时本以为父王已经挺过来了,可是夕末却摇摇头告诉我们说恐怕这是回光返照。
父王在昏迷中叨念着含糊不清的遗言,其中包括让母亲接替执政,舅舅扶政,以及哥哥和我成年后继位的事。
就在第二天晨曦微露的时候,父王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他是含着笑走的,年纪尚轻,不足知命之年。两鬓没有一丝白絮,额头没有半道皱纹。他就这样走了,永远地消失在我和哥哥的世界里。
我们再也听不到父王爽朗的笑声,我也不能再被他举过头顶,觉得自己也可以像小鸟一样飞翔……
对于父王西去的消息,母亲一直守口如瓶。因为她不希望原来的晏清盛世由于父王的逝世而有所变数。所以至今也未必有多少人真正知道夙雷城城主韩千晟,我最敬重的父王已经不在人世。人们只信仰我的父王是他们心中最伟大的神,却不知曾几何时那象征着最高权利的夙雷权杖已经交到我母亲许氏手里。
父王出殡那日,母亲怕我年纪太小经不起这种凄凉的场面就把我困在长长的水榭回廊之上。
一段段丧幡在狂风中乱舞,像一只只阴魂不散的幽灵。
我噙着泪,却只能呆呆地望着长廊外、宫殿间那些身着缟素来回穿梭忙碌不歇的家丁婢女,不经意让我冻裂的嘴唇沾上了人生第一份苦涩。
灵堂上,哥像发了疯似的抱着父王的灵柩哀嚎。母亲更是心如刀绞,肝肠寸断……
空山梵呗。
父王被秘密安葬在离夙雷宫不远的竹林,幕天席地。
那年我才九岁,哥十一岁。我们年纪虽小,心中却早已埋下复仇的种子。
白驹过隙,那种子在我们稚嫩的心田里萌芽。随着我们长成一对英挺的少年,那芽儿便根深蒂固,而复仇的念头也随着枝叶繁茂遍布我们全身。
我们一直在等待时机,这一天终于来了。
乱花渐欲迷人眼,浅草才能没马蹄。
此时,我已在去往皇宫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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