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磨时光,及至暮色四合,星垂渐升,秦尤四肢疲乏,躺了四个月,全部肌能尚未恢复到以往水平,容易犯困,她脸蹭着贺峥胳膊:“我好累了...”
贺峥牵起她:“那回去休息。”
秦律师耍赖不肯走,径直团到贺峥怀里,树懒一般:“贺峥,要抱...”
贺峥笑得嘴角咧到耳根:“好,抱。”
一路抱着她回到病房,秦律师被光棍溜了几圈是真累了,沾床就睡,沉于安眠中,一只手却还不忘紧紧攥着贺峥袖口。
贺峥陪了一会儿,小心翼翼掰开她手指,轻轻抽出衣角,关门离去。
主治医生还没下班,贺峥找到他的时候正在就着食堂盒饭大快朵颐,他表明完来意,医生抹抹嘴角,擦干净手坐到电脑前。
也就是询问一些基本情况,贺峥作为最亲密的人,近距离观察最全面仔细。
贺峥依言回复着,看向电脑屏幕上秦尤的脑部CT扫描图像,子弹在颅内造成了一个约25毫米的小洞,至今尚未愈合。
这图像不能看,一看就令他想起那些生死攸关惊心动魄的瞬间,那些开膛破肚鲜血淋漓的画面,无论何时都能引起一阵猛烈的心颤。秦尤身上好多疤是祛除不了了——除非移植什么新嫩皮肤。
又想起那颗险些致命的子弹,子弹他留着,特地向医生讨来的。
在灯下端详,弹体呈古铜色,细长的一枚。也能如法炮制把它做成项链,秦尤那儿有他的,他有秦尤的,这大概是一路刀光剑影腥风血雨、而他们彼此深爱又相惜的最好见证。
*
无边浑噩。
秦尤在睡梦里,又被梦靥拖回到当初陷落黑暗前的那一刻。
山河如墨,悬崖万丈,她是边缘一块微小的砂砾,竭尽全力支撑着不掉下去,竭尽全力伸手去够那抹半真半假飘忽不定的影子,贺峥的影子。
如同油尽灯枯之老人渴望进入天国,贺峥像通往天国的钥匙,或者说他就是天国,大门朝着她敞开,梦幻诱人极了。
可她使劲够,用力够,却怎么也够不着,身躯寸寸滑落,大门缓缓闭合。那束亮光像在几万光年之外,无限遥远,于是她绝望流泪,无助哭喊,乘风跌落时发出从所未有的悲鸣——
“贺峥!”
秦尤哭着醒转,泪眼朦胧,环顾四周没见到人,以为仍被残酷的梦魇褫夺着,心瞬间如同风中碎石坠入无底深渊,泪水奔涌更甚。
一骨碌爬下床,鞋都顾不上穿,光着脚边哭边喊边找。
VIP病房在医院顶楼,夜里万籁俱寂,长廊苍白幽深,仿佛某种古老陈旧的记忆,更像清醒与混沌之间没有年月流转、没有方向纵横的不毛之地。
秦尤一坠再坠,从漆黑深渊坠入一片毁灭的荒凉,就是昏迷的四个月里那种游魂般的可怕状态。
她哭得更凶,像炮火纷飞的战乱中无家可归的稚童,推开一扇扇门,挨个挨个找:“贺峥!贺峥…”
一名路过的家属见状,上前关怀道:“姑娘,你这是咋的了?”
贺峥从电梯里出来,打眼看见秦尤穿着睡衣光着脚,头上帽子也没戴,哭得伤心欲绝活像偷跑出来的精神病人,都快吓坏了。
他赶紧跑过去道:“怎么了宝贝。”
秦律师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隔着模糊的视线依稀分辨出了熟悉的棱角,然不够确定,又急忙伸出双手摸向他脸庞:“贺峥,贺峥…”
贺峥回握住她的手,嗓音柔和:“我在呢宝贝。”
秦尤踮起脚扑到他怀里,紧紧搂着他脖子哭说:“你都去哪儿了!”
好心的家属还欲帮忙,贺峥悄然婉拒,颔首示意道过谢后,抱着泪人儿的秦律师回了房。
秦律师从没哭得如此糊涂又狼狈过——应该说是从没哭过吧?——好像积压着的情绪都爆发了,贺峥想把她放上床,却被她四肢牢牢攀附着,怎么也不肯撒手。
贺峥只好沿床坐下,轻抚她背脊耐心地哄:“我没去哪儿,一直在这儿,在这儿陪着你。不哭了好不好?”
秦尤埋在他颈窝里抽噎道:“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哭声断断续续萦绕在耳边,贺峥心跳都错了几拍。
疼惜与怜爱铺天盖地而来,他抱她更紧,掌心一遍遍地抚过她因哭泣而颤动着的背脊:“怎么会呢宝贝,我永远陪着你呀,永远永远也不分开。”
秦尤抽抽搭搭的。
贺峥捧过她的脸,指腹拭去她面上淋漓剔透的泪痕,“乖,不哭。”
他吻她眼睫,轻允慢舔,薄泪淌入舌尖,细微的苦涩。秦尤闭着眼让他亲,不断吸鼻子。
他又一点点地吻她濡湿的脸,低声哄:“我就在这儿呢宝贝。”
他一直叫她宝贝,世俗寻常的两个字眼被他暗哑的嗓音喊得很动听,胜过万千情话。秦尤拽着他袖口说:“你不许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