薏便将霍倾推到一旁,与众人按着图纸蛮干硬拼,因提前吩咐过仆役伐木,不必再为木料烦忧。
仅是一日,院中就摆满改良后的打粟机和铰机。
水渠道浅,再拖下去将会溢至田间,届时各处滩涂,秋收必然施展不开。
樊薏没有犹豫,在备好木械的第二日,便让甘士价鼓动乡民开始秋收。
霍倾想跟着同去,可有伤在身,无论他怎样说,拿出多少银票诱惑,爱财的乡官大人都不为所动。
之前得洪泥淤田,今年青粟收成极好,乡民们刚从修渠的疲累中抽身却干劲十足。
隔壁青柏乡庄稼地里全是枯苗败草,一片荒芜,他们看着鹿鸣乡忙着收成,嫉妒万分,眼睛快要望出血。
脱了粒的青粟一车车往外运,随着青粟杆被送入铰机,无数碎末喷飞而出,落在干裂的田间地垄。
得机器助力后,本该十日的秋收事宜,在霍倾以手为代价后,硬生生被压缩至两日。
这两日里,乡民们为了给水渠泄水腾地,又不想泡坏辛苦一年的青粟,日夜不停赶工,终于在水流漫出浅渠前收割最后一垄青粟。
从田埂纵目望去,只剩铺满碎粟杆的旱地和绵迭青苍的山峦。
祁山藏水,但往任乡官并不拿其当回事,连年搁置下,福水变成了祸水。乡民在樊薏的带领下伐木取材,沟渠自山谷溪涧深处纵延而出,形成蜿蜒的长龙。如今水渠落成,终于到了最关键的泄水时机。
这条水渠并非大工程,只是将河沟掘深加了青砖,但苦于没有县里资金支撑,从夏末一直修到秋末,才堪堪完工。
樊薏奔忙数月,掏空了自己的私库,成败在此一举,只要渠水顺利沃灌田地,所有努力便不算白费。
青粟被乡民们拉走后,沟渠水位已经漫至警戒线,相隔的水搅板正受水流压迫而晃动不止。
樊薏心知不能在等下去,她让甘士价即刻疏散乡民,又命几个仆役在闸口严防死守。
等所有人退至高处,甘士价把羽扇别至腰间,扯开嗓子对着下游放声高喊。
“开渠!”
守在闸口的仆役听命,自上而下陆续抽动开关。
随着沿途水搅板升起,水流哗声响彻田间,迅速弥漫至刚秋收的行垄。那些清出来的淤泥受烈日暴晒数月,早已干涸,如今再度被渠水浸润,裂隙中持续升起气泡,伴着漂浮的秸秆碎末在田间地头游移。
水龙吞噬极快,在乡民的欢呼声中顺着渠道冲向各处,奔流盛况好不壮观。
当初樊薏执意修渠,遭到一片质疑,现在有了结果,本该高兴之事,她却避开热闹处,低眉敛目倚着车辕。
甘士价眼尖,挤开人流凑过来,“大人何故心思烦闷?”
泥沟容易生长杂草和堵塞,所以修渠之初,樊薏便花了好大一笔心血用以购置青砖。如今水渠既不必清淤,加上霍倾所置水搅格挡了流速,可以沃灌农田,往后沿途村庄无需再为水源涸竭而担心。
无论怎么看,都该开怀笑一场。
“只是遗憾这般盛况,有人不能见到罢了。”
霍倾研制铰机伤了手,正是修养的关键时候,只能呆在府中。
樊薏当局者迷,不清楚这种情绪的源头,她拧着手中草杆,又道:“最该现身的薛崇义也没办法前来,他若是看到水渠落成,必定气得眼歪鼻子斜。”
水搅抽走后流速度极快,不过半个时辰,水位便降了下来。
樊薏望着弥灌田野的渠水,既喜又忧。
“壅田时间尚短,让仆役和乡民们莫要靠近田垄,小心陷入泥中。”
甘士价将棍子插入泥中探了探深度,嗅着空气里的秸秆气息,不禁憧憬起来年的青粟收成。
“大人且宽心,我心里有数。”
仿佛为了证实自己话中的可信度,他没了以往儒士风范,卷起裤腿在田垄上跑得飞快,一壁跑一壁回头大喊。
“大人!我——”
下文还没来得及说出,甘士价脚下忽然打滑,他面色剧变,寂然旷野只余一声急呼,随后彻底被水花声掩埋。
樊薏转过头,只见素来稳重的甘谋士满面脏污,头顶秸秆,像根大葱直愣愣插在了田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