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谢:“马姑娘多礼了……”
姝妍回眼看住赵广:“丞相何在?可正忙着?”
陈祗听出了驱逐之意,面上多少有些不自在,于是也算识趣,连连作揖而退。
赵广答:“姐姐来得巧,丞相刚去更衣,说一会儿是要去见什么人来着。”
姝妍拉过赵广,嘱咐道:“阿广,今日相府如何?”
赵广原本松快的面庞终于沉了下来,他摇头:“姐姐,大家都是面上不敢说罢了。听闻丞相夫人这几日都在同丞相生气,夫人身体本来便弱,大家都怕……却又没人敢劝。”
姝妍缄默无言,她不敢去想诸葛乔。
“姐姐听说了么?朝中的向大人此番免官,后来丞相将为他求情的一众官员全都降了职。”赵广贴着姝妍的耳朵说。姝妍诧异地眨眨眼,心下委实沉了一拍。
“听闻乔哥哥这次陷在敌阵中,便是先前的马参军……咳、就是罪人……错报敌军位置所致。”赵广沉了脸,语气里满是慎重,“因为向大人同罪人是故交,所以放他逃走,而乔哥哥按原位置赶去接应罪人,结果却错了地方,才……”
“怎会……如此。”姝妍头皮发麻。
诸葛乔,明朗、开怀,活力满满,如今马革裹尸还家,却非英勇的攻城略地,只因同袍一个刻意的“疏忽”,竟受拖累而死……
“听大哥说,先前夫人就已急火攻心,这几日一直卧病。丞相不敢让夫人知道乔哥哥殒身的真实原因,因此相府上上下下全都瞒着丞相夫人,谁也不敢多说一个字。姐姐一会儿若见到夫人,记得万万别提起就是了!”
见姝妍面色愈发凝滞,赵广也不敢再说。
“这几日父亲的身体也不甚爽利,我们……都有些担心。”他默默转开了话题。
“嗯,刚听承匡说了。阿广,今明两日我定去府上看望赵伯。”姝妍宽慰地抚着他的肩膀,“你现今已经回来,便要好好照顾阴伯母。”
“好。”赵广郑重应答,又小心地问道:“……姐姐何时嫁给大哥?”
“小孩子家,怎么突然关切这个……”
“没有什么,就是大哥天天念叨。还有阿娘,她喜欢姐姐,所以也跟着大哥念叨。”赵广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大哥问不出口,我便代替他关心一下,而且……”他更不好意思起来:“而且姐姐刚才嘱咐我照顾阿娘的那种口吻,不像‘姐姐’,倒像是‘嫂嫂’了。”
不等姝妍揪住他的耳朵,他便窜出去老远。
姝妍身子又没好利索,因此一时追不上他,这一次只好由他占去嘴上的便宜。
她刚拐过长廊,一个经久未见的全身重孝的诸葛筠红着双眼,便钻进了她的臂弯。
怀中姑娘哭得不停:“阿姊终于回来了……”姝妍心疼,紧紧搂住诸葛筠,眼中也掉下泪来。
“姐姐……我好恨,我好恨!”诸葛筠痛哭着,“哥哥明明是骑着马去的,为什么会躺在棺木里回来……”
姝妍不忍卒听。她强压着号啕的欲望,用手默默抚过诸葛筠的后背,觉得女孩清瘦了不少。
“妍儿来了。”
一对女孩同时望见诸葛亮长身立于廊下,看样子已经站过一些时间了。
他显得庄严而萧索。
姝妍注意到他只换了一身简朴的常服,全身上下没有一缕除却灰白以外的色调,就连平日从未当众解下的高山冠,此刻也另换一双宽窄适中的布帻,裹住他半是衰白的发。
姝妍突然很想如小时候那样扑进他的怀中痛哭一场。可是此时的她,却站在原处,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看他此刻抛去一切公务,仅是一个痛断肝肠的父亲,眼里徒余对爱子深重的愧疚与沉沉的怜惜。
“妍儿,伯伯这些日子真忙,祁山道遇险的事,还有后来你带回伯松,这些……伯伯都忘记向你道谢了。”诸葛亮慢慢走来,一只手爱怜地拂过她的鬓角,稍显疲倦,“你这姑娘,到底怎么搞的,瘦了这么多。”
“伯伯,求您别说了。”姝妍摇头哀求着,不忍听他开口。忽而忆起祁山道上,那也是她最后一次见到干干净净的诸葛乔。只隔去几天,他便浑身是血,留着一副残破的身躯倒在略阳城外。
他从前是一个多么整洁的男孩。官袍沾了尘,他都不甚舒畅。他夫人知道他的性子,在他为了公事而抽不开身的时候,杨拂恩隔日便替他悉心打理,逢了晴朗天,还要晾晒一番,再熏上香。但如今……如今!何止衣物……天人永隔!
“陛下与伯伯赏遍了众人,却未曾赏你。今日便问问你,可有什么想要的没有?”诸葛亮宽仁地笑着,温温然抚过她的脑袋。
“回丞相的话:姝妍无所求。”姝妍眼眶发酸:“……但求丞相早日克定中原,使蜀中千家万户得以团圆。”
诸葛筠拉着诸葛亮的胳膊,低低啜泣着,而姝妍看到诸葛亮的眼底涌上几丝酸痛,转又变得温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