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先退了。
司马昭翻了几册,其上记载的大都是王畿洛阳及周边所辖小县的逃窜犯、窃贼,要么负了几条人命在身上,要么则是惯偷,唯独未见前几年陇南动乱时“收为保官”的亲属名册。他的手臂又往深处扒了扒,一册表面略显凹凸不平的竹简被他摸到,抱着随意一试的心态展开,却正是踏破铁鞋无觅处。
他的眼眸收狭了,面色也不如方才陈奚在时那般自在宽和。衬着竹木原色的黑墨将他三月以来的猜想清晰地浸印在此处。现在看来,那个叫做“夏”的婢女既对他说了些实话,却也有不少的隐瞒。
他们三人的确要将一个人带出洛阳,可那人却并非“夏”口中所说:是他姐弟三人因坐罪而羁押在大理寺的亲眷。
而在他一直的猜想里,那罪人没准与她有关——也许是马氏遗落在洛阳多年的亲属,也许是她的故交……但他就是没料到,罪人竟然会是那人的母亲、她名正言顺的君姑。
骄矜如她,居然惜得用此方式,折腰讨好他……
司马昭的情绪变得复杂起来。正在失神,却感到肩上被一只小手覆着,再抬眼看去,原是元姬怕他久蹲,端了一只胡床来。
果如马岱所料。
前天夜里自相府来了两个人,语间一番窸窣,聂桢便秘密地将他们送了出去。
“夫人。办妥了。”聂桢恭敬立于内室门外,低声汇报。
姝妍挑灯看去,门外的影子被月色拉得瘦长,那人却还一动不动立在原处,若无吩咐则不肯离开。姝妍在心底轻笑一声:那聂桢自去年从汉中归来,似乎改了副筋骨,不说平日里更加勤谨,就连对她的态度也稍有缓和。从老夫人回府那日起,在姝妍面前,聂桢变得十分谦顺,甚至肯任她驱使,似换了个人一般。
“去歇着吧。”姝妍隔窗说。
听得那人脚步且轻且稳,姝妍的心暂且放了几分。
近日李府一派风平浪静,朝中却是山雨欲来。
聂桢已然“引着”相府的人追查到了由马氏暗从一直保护着的执戟郎君的遗孀同幼女。该如何参划接下来的事,那便是丞相的打算了……
“最近在做什么?神神秘秘的。”姜维拿着一只半新的灯台,先换了一根全新的灯芯。
“还能做什么……就是‘老几样’。成天被你管着,又出不去远门……”她无奈道:“啊,好久没见子睦兄长了,还有三卷等着他过来定稿呢。”她暗自转了话题。
“杨长史近日不在朝中,子睦隔日便去他府上照应。”姜维添一勺灯油:“估计再有半月能归来,那时子睦便能松闲些。”
“得了空,记得喊他来看手稿。”她伸伸懒腰。
“嗯。”
姝妍起身,偏眸望得院中夜凉如水,立时生了几分散遣之意。但看姜维坐在案后进行他雷打不动的夜读。男人已提起笔,姝妍便压下了想他作陪的心思。
她将门掩好,淡月纱窗下是一派难得的清净。现今已是传统意义上的五月天气,因小腹渐丰,她近日都很少走远路、出远门。记忆里近一月来去得最远的地方只是城东南有锦江淌过的那片小域。
上次去时,青苔覆满江边石子路,肆意扬散着初夏未至、略带温热的气息……
成簇的流萤点缀在那棵挺拔的、已然抽了新枝的郁郁棠树中,远远望去竟像是团团星子徘徊其间,独独为了黑夜而闪烁。
款冬原是去偏室送外衫的,正路过廊下,看到这一幕,正欲折身向树下去,却被身后一人刻意的轻咳所止,待回过头,女子笑吟吟地将外衫交予男人,自己则行礼退却。
姜维没有漏出一丝动静,悄无声息地跟在姝妍身后。她衣衫轻薄,缓步走在院中,一只手抚过腹间,格外安静,格外柔顺。
他看准了时机,待她伸手托腰时,将自己的手心递去,这下便换作他的手掌轻轻护在女子后腰。
因已日渐习惯了他突如其来的相亲举止,姝妍如今也变得波澜不惊。
“不是在奋笔疾书么……”她假意嗔怪道。
“写至一半,顿觉思路枯竭。出门一看,未料此处遇了个神仙。”
“近半载不知受了什么刺激,愈发巧言令色……”姝妍感恩夜色浓重,恰好遮住了她的赤热面色。
“君的《别传》写至何处了?”
“将至完结。奈何……”他无奈地笑笑:“不知以何种字句收尾。夫人明日替为夫参谋一二,如何?”
姝妍没有应答,但姜维已经知道她会帮看。
他将外衫搭在夫人身上,与她步伐一致,并肩走着。
“《易》云:‘子昼生类父,夜生类母’,不知阿念是希望孩儿生于郎朗白日下,还是风清月皎时啊?”他宽厚地笑着,借月问她。
姝妍不禁抬起脑袋看身边人——他仍带着笑意,只是一张脸面并不对着她,而是对着月色,长久地凝望在遥遥彼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