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是类父。”百转柔肠,她的心跳不自觉地漏去一拍。
“嗯。”他收回眼光,俯看身边人:“我希望它‘类母’。公平起见,那便一个类父,一个类母。”
“呆子,这可不由你说了算。”姝妍扯着他的腰带,来回晃两下:“只恐既不像你,亦不像我。”
“哦?”他兴致勃勃:“那会像谁?”
“没准……像了阿母、或者芷妤,也许像了泰伯,也不一定。”
“小狐狸。”他将手臂搭在女子肩头:“为夫嘴拙,甘拜下风……”
姝妍想起马岱不久前与自己独处时说起这场令他和马氏避无可避的婚姻,直走到今日也不知自己是否可称幸运。
伯父在世时,嘱托马岱,道是她的未来夫婿就是个贩夫走卒,都不可是武人。而母亲在时,同样嘱过马岱,她须寻一所爱之人,方得始终。
当时的他们,要么年少不更事,要么尚在踽踽学步,都不很清楚长辈的话中深意。
而马岱将自己硬生生地夹在两份嘱托之间,最终没想到仍逃不出利益缠绊,将她托给了眼前男人。
路已行至此处,这条单行道的前方,落魄或风光,甘霖或风霜,都得与他走下去。
待姝妍再抬首,只见眸光照月光。
诸葛亮沉静地站在他平日惯在的文官队列首位,朝服光洁如新、一丝不苟。文武两班人相对而立,乍一嗅去,还算和谐的空气里却暗自酝酿了诡谲。
诸葛亮微收下颚,稍显凌厉——他在等。众臣都在等。
皇帝今日起得稍晚了些,整理完毕,御驾匆匆忙忙赶到朝阳殿。
刘禅刚坐稳,拢好龙袖,还不待开口,殿下自文官队伍中便走出一人,手持玉笏,正襟危色道:“陛下,臣有事启奏。”
刘禅虚扶:“卿言之。”
那人随即跪拜在地,一刻不等,语中铿锵:“臣等共四十四人今日奏劾诸葛亮。”
此语一出,震惊朝堂!
刘禅的屁股立刻坐不住了。皇帝赶紧望向几步之外的丞相,而后者却出乎意料,竟是一副不动如山的态势。
“卿何出此言?”刘禅收在龙袍下的手心有些冒汗。
“回陛下:武乡侯连年北伐无功、劳民伤财,致使朝野不安、国库疏松,民有怨语。”那人叩拜。
便有另一人走出队伍,叩拜在众人面前,亦高呼弹劾。接着是更多的文武官员,渐渐跪了一地,底下一片红黑交杂。仍站在原处不改立场的官员虽占了半数以上,但见此突如其来的阵仗,许多人心中也无故发了慌。
丞相未动声色。殿下的抗议与怨怼却已此起彼伏。
站着的将一双双倍感焦灼的眼目都集在龙座中的男人身上,而跪着的则如一只只顺从温和的羔羊,似乎只要听从龙座的定夺。
刘禅对跪拜众人吩咐道:“诸君平身。”
更令人惊讶的是,羔羊们竟无一听从起身。
殿中似有三方对峙的势态。
诸葛亮此时缓步而出,手中托着的笏板数十年如一日地平稳。他深深折腰叩拜高堂之上的皇帝:“臣接受弹劾。”
这下换作站着的人们涌起满腔的不解,一片讶异声中,眼睛齐刷刷地都望向丞相挺拔而无言的后脊。
“但,”诸葛亮直起身子,这使他看上去威严而肃穆:“请众卿逐一列举臣之罪名,若属实无可辩言,确为臣之过,臣自当担责,以谢天下。”
刘禅心中惴惴,他又看向底下跪着的一班人。其中一人便发声道:“六年,武乡侯率军北出,失却街亭要塞,致使军士流离、前后不能相顾,我军折损两万人马,丞相作何解释?”
刘禅却赶在诸葛亮开口前率先止他道:“何卿所言虽实,但街亭之失实为马谡贪功冒进、不听王将军之劝所致,至今已过四年,罪人皆已伏法,丞相当年亦自贬三级,以示惩诫。卿何故旧事重提?”
说话那人只得叩首,掩起面上的不虞之色。
另一人接着说:“七年春,陈仓已被我军合围,形势原本大好,武乡侯却连败三阵,退回汉中,莫非是敌临时换了曹真为帅,丞相准备不足、心中恐惧!?”
刘禅紧张地看着诸葛亮,后者微微俯首,平静回复:“许大人所言不虚,二次北伐确实稍欠准备,但只关乎粮草,并非军心。金牛道积水,无法泄洪,导致粮草供应迟滞,因此提前退还汉中,以保全军将士。此乃意外之事,非人力所致。”
蒋琬却迈出一步,接着诸葛亮的话头,略带羞惭:“回陛下:当年粮草未能送至前线,实为臣之洐责。”
刘禅点点头:“当年公琰已领罚,且率部下驻在金牛道一年有余,只为重修蜀道,以备来日。此事亦不必过分纠结。”
又有一人不依不饶道:“七年,武乡侯追击郭淮至建威,原本可以擒杀之,重夺三郡,以振军威,为何一再折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