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全都视而不见了,连危险也视而不见了,结果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一辆大货车朝他迎面撞来,他当即命丧轮下,大货车却远遁而去。就在事故发生的时候,他连栾糟市也就是当时的栾糟县还没有走出去。
这世上最多的案子就是无头冤案,无头冤案总是不了了之的,多少好人就在不了了之里不得不含泪咽下冤情,或苟延残喘,或精神崩溃,或死不瞑目,或报复无辜的更弱者。叶晓南的年轻的父亲也是这类不了了之的无头冤案中的一个冤魂,谁会想到,一条活生生的年轻健壮的生命说去就去了。
叶晓南的遽然丢失,令叶晓南的母亲顿时觉得天塌了;叶晓南的父亲的遽然命丧黄泉,令叶晓南的母亲顿时觉得地也陷下去了。天塌了,地陷了,叶晓南的母亲两眼茫茫一片混沌,那一刻,她疯了。后来,她便时哭时笑,生活在失子失夫的疯魔状态里,再也没有完全清醒过来。
好在,虽然早经生不如死,但她没有寻死;好在,虽然她生活在疯魔和混沌中,但却总保持着最初的也是最后的一丝丝清醒,那清醒便是,盼着等着儿子叶晓南的归来。
然而,儿子叶晓南却一直没有归来。
娘家人想把她接回娘家,她不去;还有好事者想给她找个男人养着她,她一听这类消息,疯病马上加重,再无人敢于提及。她就那么一个人生活在原来的住宅里,白天,敞开大门,等儿子叶晓南回来;晚上,就紧紧关上门。有极个别不三不四的光棍汉想打她的主意,不知是疯病进一步加重还是疯病消失,她提一把菜刀照着男人追去砍去。
还好,她的小叔子叶维川和妻子没有嫌弃她,还给了她亲人的关怀和照顾,村上也时常给她救济。叶维川和妻子有一回赶场时还专为她买了一条聪明的黄毛土狗,从此,那条黄狗便日日夜夜跟了她,像是她的好伙伴,又像是她的守护神,竟然再无小偷光顾她家,也无心怀不轨的男人敢于靠近她。很奇怪的,多年过去了,那条狗依然生龙活虎,不见老态,像是要陪她终生,护她终生。
日子一天天地消磨过去,她的年华也一天天地消磨过去,她成了个中年女人,看上去却像是一个老年女人,脸上刻满的是对儿子叶晓南的思念和盼望,连身子骨也垮了下来,那双眼睛哟,由于经常流泪,成了风泪眼,整日里包着一泡泪,流个不止。
她头脑里的记忆也忘得差不多了,独有对叶晓南的记忆依然牢固着。她每天只做一顿饭,有时还会忘记做饭,一顿饭吃几次,有时还会忘了吃饭。所以,叶维川和妻子便经常到她家里看看她,为她带些吃的,有时会把她拉到自家吃一顿热乎乎的饭菜,可是,她在叶维川家总是待不了太长时间,她念念不忘儿子叶晓南,说叶晓南要回家来了,万一叶晓南回到家来,看不见她,会哭喊哩,她还担心叶晓南找不到家……
梦独的眼睛湿润了。
叶维川说“小梦,我跟你说句实话,晓南比晓晨大一岁,两堂兄弟长得确实很像,而你呢,鼻子、眉眼儿也确实跟晓晨挂相,小的时候,晓南和晓晨又常在一块儿玩。她虽然脑子不灵光了,但还是知道晓晨就是晓晨,不是她的晓南。现在忽然看到你跟晓晨在一起,就误把你当成了她家的晓南,也真的是情有可原。她的身子现在是一天不如一天了,我倒是担心,哪怕晓南真的回家来了,她还能不能见到他哩?”
梦独说道“过会儿她再出来的时候,要是她仍然把我错当成她的儿子叶晓南,你们就不要劝阻她了,就让她的心愿得到一些满足吧,哪怕是假的也好啊!”
“梦无涯说的有道理。”叶晓晨说。
叶维川说“难为小梦能这么想。要是她的举动太有失分寸的话,你可得担待着点儿啊。”
“放心吧。”梦独点了点头。
梦独的预料没错,当叶晓南的母亲简单吃过一点儿饭菜在叶维川的妻子的搀扶下再度来到院落里时,她颤巍巍地迳直朝梦独走过来,拉住了梦独的一只手,再也不愿意松开,看着梦独的脸,柔声地一遍遍地叫“晓南,晓南……”
叶晓晨将高方凳搬过去,扶叶晓南的母亲坐下,“大妈,你坐吧。”
此刻,梦独心里也充满了柔情暖意,他不由地想到了他自己的母亲,他的生身母亲,那个一直坚称怀了他十五个月的母亲,他还想起了他的父亲。如今,他悟到,他们是爱他的,只是爱的方式不对,只是把爱当成了枷锁,锁得他透不气来,那些爱虽然荒唐,虽然沉重,虽然毁了他的所谓人生,所谓前途,但那终竟也是爱啊!他无法评说,也不想评说。
梦独忽然想,八岁时的叶晓南会不会未卜先知地察觉到了父亲母亲的爱的沉重和自私,所以并不是被恶意之人掠走而是故意走失,走到了遥远遥远的远方,一个父亲母亲找不到他的远方?一个自由自在只属于自己的远方?
叶晓南的母亲的另一只手摸到了梦独的脸上,梦独并没有躲开,而是任那只手在他的脸上摩挲,摩挲……
叶晓南的母亲的手仍然在梦独的脸上摩挲着,一会儿过后,她竟然站起身来,轻轻拨拉起了梦独的衣领。
叶维川和妻子忽然想起,真实的叶晓南的后颈上是有一颗大大的黑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