凄然被莫名的恐惧感包裹得一丝不透。
“……真是老了,扛不住身上的疼喽……怎么这么疼啊……”说到这,他喘了口气,一双混沌的双眼死命的盯着我,“囡囡,答应爸爸,别在练‘万念俱灰’了……那是个祸害,离开老千门,离开这儿,永远……别再回来……”
“爸,我晓得晓得的,您不要多说话,会伤力气的。等下汪洋哥安排好了我们就进去手术了,医生说……您一定会没事的。”我轻轻拍着他的肩膀,努力让自己唇角的弧度往上扬,强作镇定地挤出一张笑脸。
“家阔……”父亲招呼一旁的沈家阔,似有一万个不放心地道,“往后余生……他们娘俩,就靠你多担待了……”
“舅舅,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您好生将养着,我还等着和您打太极拳呢……”
闻言,父亲这才松了一口气,平缓了一会儿,忽然又幽幽地道,“不知道老家的那口井还在不在,真想……再喝一口老家的井水……”他断断续续的还没说完,头一偏,又昏睡了过去。
“医生,医生……”我失声大喊,声音尖锐得有如玻璃刀子滑在玻璃上,绝命的刺耳。
一时间呼救声,脚步声、纷至沓来,整个抢救室被数条身影包围着,空间骤然变得拥挤不堪。
一个多小时的抱球,人工呼吸、除颤之后,轮番上阵的医护人员,最终挥着汗无比遗憾的对我宣布:我父亲因抢救失败而宣告死亡。
父亲去了。
他羸弱的身体一点点发僵、发硬,最后以一个直挺挺的姿态硬生生的横在我眼前。
没有眼泪。
往常,我是一个连看电视剧都要被男女主角赚足了眼泪的人,今时今日,当父亲眼睁睁死在我面前,我却连一滴眼泪都没掉下来。
我象个幽灵一样飘过那条长廊,飘过上上下下的电梯。我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我也不知道我的身边还有谁,是沈家阔搀扶着我,还是汪洋一路跟随着我,我不知道,也不关心,我只知道父亲没了,在这个人情冷暖的世上,我终于还是把自己活成了孤家寡人。
“囡囡,发生这样的事,我们心里都不好受,我知道现在说这样的话可能有点不合时宜,可是该来的总是要来的。”汪洋挡住我的去路,不无关切地道,“老爷子去世的事,明天就得传到那帮人的耳朵里,人活着时候他们都无所顾忌,人没了,我怕他们会变本加厉,那么多的债,你一个女孩家抗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汪大哥,你……想说什么?”我望着眼前这个护理了父亲三年多的男人,停下了脚步。
“你知道我有个妹妹嫁到了美国,过得还不错,她最近在给我办签证,你不如跟我一起过去吧,总好过你留在这还一辈子的债吧?”
”汪护理是要连我也一起带去美国吗?”沈家阔凑近到汪洋跟前,一双能穿透人心的眸子逼近他的视线,语气里透着不友善。
“这个,这个吗,我没想到一下子会去这么多人,所以……这事我们还是回头再议吧……”
“汪大哥,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我一个本乡本土都会迷路的痴人,真要去了美国还不得把自己弄丢啊?去美国就算了吧,父债子偿,天经地义,没什么的,挺一挺就过去了。”
这些年要不是父亲的公司破产,闹了个资不抵债,要不是父亲后来总是医院里进医院里出,我又怎么会背着他去赌,去甘当一个洗钱的工具?
想想这一切,都是钱给闹腾的。
“囡囡,我也是可怜你一个女孩家活的这么辛苦,既然你心意已决,我也就没什么好奉劝的了。”汪洋拍拍我的肩膀,道,“时候不早了,明天还有好多事等着你忙,找个地方先休息一下吧。”
“汪大哥……”我轻声唤他,他已经转身离开,瘦削的背影在夜色里显得分外孤独,“无论如何都要谢谢你,谢谢你陪了我爸爸这么多年……”
汪洋回过头朝我摆了摆手,很快便消失在夜色里。
目送他远去,油然而来的是曲终人散的凄凉。身为儿女,在父亲最后的时光,陪伴他最多的不是我,却是一个异姓人。父亲给了我生命,给了我一生,我给他的却是一个全天候的生活助理,甚至我连促膝陪伴他的一点点时间,都消磨在大大小小的赌场上。
我忘了他会因为我偷练赌技而流泪,我忘了他会因为我迷上蓝道而绝食。我甚至忙到忘了自己还有一个体弱多病的父亲,在我每一次晚回家,在我每一次上赌场,他都会为我提着心吊着胆,为我整夜整夜的掉头发……
“爸……”我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干涸的喉咙里哀嚎着发出野兽一般的声音,眼泪再也控制不住的往下淌,稀里哗啦地砸在大理石地面上。
“囡囡,那是一条越走越孤独的路,爸爸走过的路,不想你再走上这一回,趁着年轻,回头吧,回头还有路……”
远处依稀又传来父亲的声音,殷殷切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