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口茶,庄灵悦转过脸去,问立在后方不远处的侍卫谒光。
“说是今日晚间才回。”谒光移步向前,俯身恭敬道。
“那还不速速找几个人来共推牌九。”闻言,庄灵悦将手中的茶杯往扶月手上一搁,急道。
及时行乐,是她信奉的人间至理。
“这,怕是不可。”谒光面露难色。
“怎么?”许镌不在,庄灵悦难得轻松,本想抓紧时间尽情享乐,却被谒光坏了兴致,她心里不爽,声音高了半截。
“王爷出府前吩咐过了,今日定要夫人将剩下的那个小贼处置了当算。”犹豫了片刻,谒光沉声缓道。
庄灵悦闻言一愣,自己倒把这事儿给忘了。
那夜王府遭人暗算,潜入一众刺客,许镌杀了不少,最后生擒下了两个。瞧庄灵悦束手在旁,一副司空见惯的模样,他一时兴起,将那仍在往下淌血的剑朝她身前一递,道:“你来试试。”
庄灵悦闻言一惊,见他神情严肃,不像在开玩笑,忙摆着双手往后躲,没想到许镌不依不饶,攥着她的手,将剑柄强行塞到了她手中:“若你今日不杀他,改日他便要杀你。”
见庄灵悦费力提着那剑柄,犹豫良久仍是不知所措,便嗤笑了一声,握住她的手,往上一提,朝其中一人的心口刺下、施力一按。
一声凄厉的惨叫打破了那春夜的和寂,血流顺着那人心间的刃口汩涌而出,哀嚎在耳边回荡不绝,空气中血腥弥漫,庄灵悦被逼面而来的死亡气息骇住了胆,立在原地,半晌动弹不得。
许镌见她面上血色全无,便将指间残红用作胭脂,伸手在她颊上一抹,俯身在她耳边低语:“这不挺简单的吗?”
庄灵悦惊慌移眸,瞟见他漫不经心的眸色,他神情微倦,眉目间一派漠然。
光影憧憧,森然莫测地映在他身上的玄衣上,将他整个人都裹上了强烈的肃杀之气,跟平日温笑良善的模样判若两人。
他将手放入侍从端过的盆中,细细搓洗着沾染鲜血的手指,直换了三盆水,才把手捞出,慢条斯理地将水甩尽,接过白绢,一面在手间擦拭,一面看向庄灵悦,语气轻淡,却不容置疑:“剩下的,你自己来。”
说罢,将白绢朝那盆中一掷,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衣袂翻飞,素白的里衬竟是一滴血污也未沾上,洁净得似天穹那轮新月。
后面一段时日,许镌没再提起,庄灵悦以为他将那事忘了,也就得过且过,一直拖着,再加上昨日被那“玄珠羹”一闹,就全然忘净了。
除了那日被迫成为许镌的共犯之外,庄灵悦平生所犯最大的杀戒,便是拍死了光下一只胡乱扑腾的蛾子。眼下叫她杀那么个大活人,她怎么敢?
于是心生一计,弯起唇角,朝谒光谄媚一笑,道:“不如,你帮我?”庄灵悦生得明艳,明眸流眄,丹唇皓齿,眼下一粒朱砂痣,更添柔媚,笑起来生机勃勃、热烈烂漫,像凛冽冬日的冰天雪地里绽放的一树繁花,连带着周围滞固的空气都活泛了。
“万万不可。”谒光面上一热,低下头去,道:“王爷特地叮嘱过,若属下助力,便砍了属下的脖子。”
神经病。
庄灵悦深吸一口气,将怒气压于腹中,在心里暗声咒骂。
风摇杨柳,燕语莺歌。大好春光,如若在府中鸢园的桃树下搭起小桌,拢上几个玩伴,不论是推牌九,还是玩叶子戏,就算是闲话,那都是件美事。
都怪那个妖孽,这下什么都干不成了。
庄灵悦无可奈何,只得收回目光,从那贵妃榻上悻然坐起,恨道:“带路!”
相传南盛最可怖的地方不是天牢地府,而是摄政王府的私狱,许镌为之取了个颇为文雅的名儿,叫羽宫,因——“人声呜咽如羽音。”
妖孽。
想起那日许镌说起此事好整以暇的模样,庄灵悦嫌恶地撇了撇嘴。
庄灵悦心里带着气,脚下走得急,待立在羽宫前的守卫将门打开,提起裙摆便迈了进去。
囚室里不见天日,仅在一侧的墙沿上开了扇不及一方的天窗,勉强向室外借了线光。
庄灵悦眯着眼,逐渐适应了室内的昏晦。
那日生擒下的刺客低垂着头,四肢被铁链紧紧锁住,满是鞭痕的身躯上血肉模糊,凌乱的发丝混合着污血贴在面上,已是气若游丝。
“抬起头来!”室内的狱吏厉声喝道,伴随着一盆冷水劈头浇下,那男人浑身一抖,悠悠醒转过来,微抬起头,望向来人。
庄灵悦被那目光一刺,如针扎了般,脖间凉麻,起了层鸡皮疙瘩。
那夜的刺客都围着面罩,庄灵悦不曾看清容颜,如今袒露出来,她越瞧越觉眼前之人面善。
苦思许久,她终于忆起,住在中书令府时,曾同他有过几面之缘,因他每次都是行色匆匆、擦身而过,因此只留了个模糊的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