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累想一觉不醒。母亲后悔教育的失败,但我更后悔自己被生下来。
“曾然,你今年多大了?”
“大约十六岁?我记不清了,可能也不是。我总觉得自己好像是忘了一些什么。”
“很好,曾然你现在是在拼拼图。一片一片散落在不同的地方,有的地方少一片,有的地方坏一片,还有的地方缺一片。不要着急。吃个橘子吧?”我摸着橘子橙黄的果皮,斑斑驳驳的,找不到该从哪里下手,从哪里下手都像是在搞破坏。毁掉一整个秋月。我抬头看着眼前的人说:“黄医生,是秋天了吧?”他放下手中的笔,惊喜地看着我,点了点头说:“很好。药量可以减轻一些了。”我看着手中的橘子,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只觉得喘气有些费劲。一呼一吸,是真实和梦境的交叠。是本能屏蔽,却从未放过我的过去。是一杯白开水。从未开始的春日,眼下,一片寒心。家乡。酸涩的梦想。
“你也要好好向你哥哥学学,物理化学什么都学得好。他上你那么大的时候,同学、伙伴一大堆。你倒好,整天闷不吭声,也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呢。”妈妈站在我身后,直接用力地点着我的耳朵,坐在书桌前的我拿着笔却怎么都落不下。物理化学是有用的,小说文学绘画就是无聊的消遣。我不知道要怎么反驳,怎么说都没有用。日记写了一页又一页,以为文字可以替代语言的表达,以为写出来就会好得多。可是有什么用呢?他们不认同的根本就是我这个人。即便是我揣着十二分的小心,努力扮演好他们期待中的角色,也换不来半句安慰。“妈,你也别怪然然了女孩子搞什么研究?看看书就好了。”哥哥从门口走进来,拍着我的肩膀:“我看以后啊,可以等然然年纪大了,给她找个好人家。您也正好休息休息,您都为我们操劳了半辈子了。”我听着他们的谈话,明明他们是在谈论我,但却和我本人毫不相干。“还是我儿子好,懂得心疼人。哪像这!”妈妈拿起一张手帕,擦着手从房间里走了出去。果然,我是没用的人。笔尖停驻的位置,渗下的墨水,透了三页纸。恍惚中,日记本里的文字,扯断了锁链,挣扎着涌了出来,它们聚在我的耳边,在我的头顶盘旋、大喊:“曾然,承认吧。你是废物,你活着多余!”
“曾然,你醒了。”白色,无力的苍白。缓缓地坐起,我望向窗外一片灰蒙。淅淅沥沥的,又下雨了,远处山坡上的青草,被洗净了,眉清目秀的。它洗净了泥水,却无法抹掉我额头上的烙印。胎记。我伸手抚上眉头,指尖沾满了寒霜。
“黄医生,即便是梦也很难不在意啊。”
“虽然梦是现实的影射,但也不要太把现实当回事。”他从口袋里拿出一颗苹果,递给我说了一句:“苹果很甜”。
我接过苹果,一口咬下去,苹果的清香在味蕾中绽放,像一朵花。我坐起来,透过他的白大褂,望着那扇灰蓝色的,他随手关上的门。窗外,风寂静的刮着、吹着。草坪上的蝴蝶、飞虫,也都沉睡了。喘气闻到的不再是玫瑰的味道,而是刺鼻的消毒水。脉搏在跳动,哒哒哒。篮球砸在地面上的声音。哒,哒,哒,雨滴拍打着窗棂。哒,哒,哒,钢琴旁的节拍器有规律地摆动着。“脱了”我拿着道具向她走去。嚓沙,嚓沙,嚓沙。木屑掉落在地上,金黄色的流苏。少女光洁清秀的肌肤,阳光下纷飞的尘埃,叮叮咚咚,是风铃,是流水,是形容词。是一切美好的总和。火红色的玫瑰,属于夏季。蓝色的露水,属于清晨。她清丽一笑,神迹便有处可寻。调色盘、颜料、画布严阵以待。花瓣散落的静物台,方形木墩,跪坐在其上的少女,银色月光与流萤。左手从身侧伸出,指尖一朵莲花,水珠的光晕印在她眼中。右肩向前递出,与肩齐平的用手捏一条柳枝。土红色丝帛,从她的勃颈处缠绕到膝盖间。画笔慎重地落下,画布上的发线丝丝扣扣,在阳光下舞蹈。“曾然,把烟放下吧,呛得很。”我默默按灭了烟头,在画布上用颜色堆积着形体:“要结束了,换了吧。”她看着我默默退掉了衬布,扬起了脚边的浮沉,一颗一颗,我被打散了,浮在空气中,一只只蕈蚊,挂在房顶上。成千上万个我,是幽幽蓝光下跳跃的尘埃。姨夫从门口进来扑向她,李舒大叫着,大喊着。推翻了一地的颜料,拽掉了姨夫的眼镜。她推着姨父的肩头,姨夫按着她的跨。一个痛苦的哭喊,一个兴奋的冲刺。她嚎叫,她紧咬着嘴唇,像海鸥的悲鸣。他含着她的耳朵,是胜利者的凯歌。李舒伸长,伸长了双手,在空气中抓挠着,无数个我被搅动汇聚,我成了我。我冲过去推开压在她身上的姨夫。一个翻身,姨夫一边从身后的口袋里掏出裁纸刀,一边走向我的。退无可退之际,他掐着我的嘴厉声道:“吞下去”。我跪在墙角,看着刀片默默的点头,双手捧起,地板上的赤红。
“曾然,你醒了。”输液器的圆形针头在血管里跳动。
“是李舒吗?是我吧?”他把一个透明的塑料袋,轻轻的放在我面前的小圆桌上。走过来看着我说:“不要太在意,你还在修复期,你的梦或叫潜意识还有点乱。在其中经常会分不清「你」「我」,等什么时候可以彻底剥离出来